2017年5月21日

天選

飄落的枯葉回不了嫩綠,我也重溫不了剛來到這間學校時的心情。初來乍到新環境心境上總是忐忑,這是菜鳥不諳規則的青澀,久而久之,逕蛻變為淳熟的殷紅。
 
來到這間學校服役是天的選擇。在滿紙皆不識的學校名單上任目光逡巡,字都識、心卻惘,只得於關鍵一刻將命運交付給天,硝煙落盡後再細數落腳處的風情。當時自也不曉得那一次選擇,竟成為我人生中與特教學生的一場邂逅。夢幻地像是天外飛來一筆,在生命中渲染了一年的寬度,雖說不短,驟然一想,卻也忽焉在後。

人生若只如初見,那我當為這群小精靈某些脫序的行為感到詫異,或為某些逗趣的表情、舉動感到會心一笑。在開始與他們相處的前三天,我總是想著各種方法來使他們遵守基本規矩。對於種種溢出理性腦袋的理解,也令我不禁捫心自問,面對這群古靈精怪的孩子們,這一年我撐得下去嗎?

在學校跟課,知道有教無類是盡力幫助每個特教孩子探索最適合他們的需求,學校老師們的負責、盡心的使命感讓我深深敬佩著。上下學在交通車上照顧他們,傾聽他們的想法,就算有些學生無法開口,然一舉一動亦透露著心中所願。

「老師,我以後會讀哪間學校?」「老師,再上一天就休息了嗎?」像這樣的對話可能一個下午出現近十次,在瞭解他記憶的短暫後,我見到的是他的夢想想要確認的殷盼。

有人說特教學生是天使。他們有自己的情緒,只是表達方式不同;他們不是沒有感覺,只要用心觀察,還是可以察知在不友善的高壓世界中蜇伏的小小心聲。或許他們可能沒有那麼靈巧,但在我眼裡他們是平時可觸及到、活生生、一個個獨立的個體。

或華髮以終年,或懷姙而逢災。該喟歎天生本就不公平?特教孩子們生而與眾不同,堂而皇之的兩字平等對他們而言是多麼遙遠的存在。動作慢、反應慢、或理解不能,這些是旁人眼中的形象,這不是他們自己所能抉擇,而是蒼天已為其選擇。然而人們與他們總是隔著一面無形的玻璃牆,或隱晦如匣劍,或昭然若揭日月而行,牆裡牆外,形同陌路,兩樣心情。牆築於不知不覺間,築牆的是人的心,是誤解、歧視抑或是分別的刻板印象。

文人相輕,自古而然。其實何止文人,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分別心,總想分出個優劣妍媸,爭個比別人優秀的名頭。於是乎,分別之心杜漸至比較、競爭而更甚至是大至戰爭。分別,是功利主義下的產物。

天地為爐兮,造化為工,陰陽為炭兮,萬物為銅。萬物是爐中物,逃不掉,避不開,只能接受天選。這群特教學生,冥冥混沌中天地賦予他們生命,要他們好好的活著,縱使一路走來比別人辛苦。天的選擇不是最好,但人總要盡其所能為歲月增添生命。

在這莫約一年中,天天見著特教學生天真的臉龐,知道還有一群人默默付出著,何其有幸自己有這個機會踏出付出的跫音,維繫特教學生的人權,更冷眼功利主義洗淨鉛華後剩下的本質。忽然間有著許多的時間回身凝望昔日浥滿攻利輕塵的衣襟,是浴身社會渾沌下的露珠。如今這戛然而止的一步,讓我思索再度向前邁進職場的步伐上,是不是在潛意識中,會憶及這些天真的孩子們,同理思考社會中身處困阨者的難處。因此再次踏出的旅程中,仰望蒼穹的臉終不再迷惘,堅定的臉龐回應這嵌入生命中的天問。

駑鈍如我,是過了一陣子、接觸了這麼多的感動後才體會到,原來當時初逢乍識的徬徨不是消逝,而是轉換成另一種形式,撥響我心中繁瑣悲憫的弦音。如斯是年,正是那,來也恓惶,去也恓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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